1
公元前272年春天的一天,楚國都城陳郢郊外。
天色微明,楚頃襄王帶領群臣趁著晨光來給太子熊完送行。
在楚頃襄王再三懇求之下,秦昭襄王審時度勢,決定秦、楚休兵罷戰(zhàn)、握手言和。
不過,秦昭襄王提出一個極為苛刻前置條件,楚國要把太子熊完送到秦國“考察游學”;還有附加條件是,非經(jīng)他本人審批同意,熊完不得出咸陽。至于想回楚國,那就更不要想了。
至于熊完在秦國都城咸陽“考察游學”時限,卻并無定期。
楚國再三詢問此事,秦國回答:這要看我們大王的心情。
說白了,熊完就是到秦國去當人質(zhì)。
為了求得國家的喘息和圖存,楚頃襄王只能如此。
楚頃襄王選定楚國左徒黃歇,作為太子熊完的貼身護衛(wèi),陪伴太子熊完前往秦國。
這天清晨,大家的心情都很郁悶。
楚頃襄王愛憐地注視自己的兒子太子熊完,目光里充滿舐犢深情、國家存亡、王者尊嚴、無奈惜別……心情極為復雜。
楚頃襄王最后把目光轉向楚國左徒黃歇:楚國的未來,太子的安危,就交給你了!
左徒黃歇雙膝跪地,慷慨激昂,大聲向楚頃襄王起誓。翻譯成為今天的白話文,大致意思是:
臣一定不負大王重托,雖萬死不辭,臣在太子在,臣不在太子還在!臣恨不能和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求和太子同年同月同日死!
不曾想,黃歇的一席話,34年之后的公元前238年,竟然一語成讖。
2
每一個雄才大略的王,都有故事。
不是因為有故事,才能成為王。而是因為成為了王,才有資格有故事。
公元前247年,秦昭襄王的孫子,那個僅當了3年秦王的秦莊襄王,不幸去世了。
這一年,秦莊襄王的兒子、秦昭襄王的曾孫,嬴政年僅13歲,從他父王手中接過秦國的權柄,即位成為秦王。
秦國,續(xù)國563年,歷經(jīng)36位王,嬴政就是那最后一任秦王。
公元前238年,嬴政22歲,在故都雍城舉行國君成人加冕儀式,從此開始親政。
從公元前230年至公元前221年,秦王嬴政先后滅韓、趙、魏、楚、燕、齊六國,39歲時完成統(tǒng)一大業(yè),建立起一個以漢族為主體統(tǒng)一的中央集權的強大國家——秦朝。
定都咸陽。
是他的秦國,也是他的秦朝,奠定了今天我們中國版圖的地基。
從秦國向秦朝的完美躍進,也只有雄才大略的嬴政,才可以企及。
公元前210年,秦始皇嬴政東巡途中駕崩于沙丘(今河北省邢臺市)。
大王嬴政認為自己的功勞勝過之前的“三皇五帝”,王的名號,已經(jīng)遠遠不可與自己的豐功偉績匹配。于是,從“三皇五帝”中抽出“皇”和“帝”,把自己的尊號改為“皇帝”。
“皇帝”的稱號由此而來。
秦始皇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使用“皇帝”稱號的君主,所以自稱“始皇帝”。
時間輪轉。
在秦昭襄王手上,一敗涂地的楚頃襄王,他的兒子楚考烈王,將和秦昭襄的曾孫秦王嬴政,交手。
3
歷經(jīng)幾百年互相不斷征伐,最后形成的“戰(zhàn)國七雄”,個個都是強國。
強國之間比拼的,就是誰有雄主輩出。
其實,從最初的開始,秦國并不算出眾。
一切的改變,從秦孝公開始,因為秦孝公任用了一個絕世英才,開啟了一場前無古人、鮮有后來者的偉大變革,史稱“商鞅變法”。
秦孝公五年,也就是公元前356年,頒行商鞅起草的著名的“墾草令”。
“墾草令”的核心要義,就是那些無爵無位的平民只要努力種田和殺敵立功,就可以得到高爵厚賞,而國君則根據(jù)他們的軍功大小來封爵。
在這樣一種軍功爵制的激勵下,平民的積極性被充分調(diào)動起來了,因為立功受獎者不但在經(jīng)濟上能得到實際利益,而且在政治上、社會上也享有較高的地位。
按軍功大小給予獎賞,這樣就使爵祿濫用的現(xiàn)象得以改變,既使國家富裕又能使“民不失職”。
這種按軍功行賞的制度,大大刺激了秦人“多立功為榮”的心理,“干得越多得到越多”的鮮明導向得到樹立,從而達到了迅速增強國力的目的。
受益于“商鞅變法”,原本并不起眼的秦國,迅速崛起,一路奔赴,進入戰(zhàn)國之后,終于站上頭號強國的巔頂。
秦國的一國獨大,讓其他“六雄”感到很不安全。于是,“合縱”和“連橫”登場了。
“六雄”們想的是,我們六家抱團聯(lián)手對付秦國。秦國使出的招數(shù)是“各個擊破”“分而治之”。
從公元前318年至公元前241年,77年間,位于東方的五個國家聯(lián)合起來一起五次攻打秦國,史稱“五國攻秦”。
看來,秦國的“連橫戰(zhàn)略”取得了實效。每一次“合縱國”攻秦,都湊不齊六國,而是五國?傆心且粋國家,冷眼觀戰(zhàn)。
五次“五國攻秦”,秦國對陣“合縱國”,取得兩勝兩敗一平戰(zhàn)績。
這五次“五國攻秦”,楚國都是急先鋒,當了3次“合縱長”。
公元前241年,“五國攻秦”的第五次,也是最后一次。這一次的“合縱長”是楚考烈王,五國聯(lián)軍的“總司令”是楚相春申君黃歇。
結局既在意料之中,也在意料之外。
4
公元前241年的時候,考烈王熊完擔任楚國的王,已經(jīng)22年。這一年,黃歇擔任楚國相國也已經(jīng)22年。
22年來,考烈王熊完和相國黃歇既是君臣,更像師徒,還像父子和兄弟。
黃歇對考烈王的忠誠,指天可鑒?剂彝踅^對相信:如果楚國所有人都會背叛他,唯有一個人不會,那這個人一定是黃歇。
考烈王對黃歇的信任,無有其二。黃歇絕對相信:如果楚國所有人都不信任他,唯有一個人不會,那這個人一定就是熊完。
勵精圖治,楚國的國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強。在“國際上”,春申君黃歇的聲望和威望,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。
黃歇覺得,時機已經(jīng)成熟,可以一試身手了。
絕地反擊,合縱攻秦。
這一次攻秦的合縱國是楚、燕、趙、魏、韓五國,楚國為發(fā)起國,當然就是這次軍事行動的帶頭大哥。五國推舉楚考烈王為合縱長,推舉楚國相國春申君黃歇為五國聯(lián)軍“總司令”。
齊國選擇了中立和觀望,沒有參加。
反正每一次合縱攻秦,都難以實現(xiàn)六國齊聚,不是少這國,就是少那國,諸國也都習以為常了。
五國聯(lián)軍來勢洶洶,一舉攻取了壽陵,直抵秦國函谷關。
壽陵,原來屬于燕國,后來被秦國占領并納入版圖,秦孝文王、華陽太后都葬在壽陵。
“邯鄲學步”里,那個去趙國邯鄲學步的燕國少年,就是壽陵人。
與“邯鄲學步”相對應,還有另外一個成語“壽陵失步”。
相對于廣為人知的“邯鄲學步”,“壽陵失步”卻鮮有人知。
攻取壽陵的小勝,讓五國聯(lián)軍開始輕敵,以為秦軍并沒有傳言中的那么強悍和可怕。
現(xiàn)在,兵陳函谷關,更讓五國聯(lián)軍產(chǎn)生了幻覺。
5
六年前的公元前247年,同樣是五國聯(lián)軍攻秦,也就是歷史上的第四次“五國攻秦”。
當時秦國的王是秦莊襄王,魏國是五國聯(lián)軍的合縱長,魏公子信陵君魏無忌擔任聯(lián)軍總司令,五國聯(lián)軍齊心攻秦,接連在河東擊敗秦軍,一直將秦軍打退至河西,五國聯(lián)軍陳兵函谷關。
只要攻破函谷關,關中平原無險可據(jù),秦都咸陽盡在聯(lián)軍鐵蹄之下。
審時度勢,秦莊襄王只得低下高傲的頭,割地求和,換取五國聯(lián)軍撤軍。
心中裝不下奇恥大辱的秦莊襄王,不久積郁而死。
所以,這一次,當五國聯(lián)軍再次陳兵函谷關,都以為秦國會再次割地求和,于是都各自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,不再一心攻秦。
可是,這一次,秦國換了王。
秦王,嬴政。秦莊襄王的兒子。
就在聯(lián)軍不備時,秦軍突然從函谷關殺出,聯(lián)軍措手不及,慌忙迎戰(zhàn)。各國軍隊都想保留自己的實力,不愿效死力與秦軍死戰(zhàn),只是應付一下。
秦軍見五國聯(lián)軍無心戀戰(zhàn),越戰(zhàn)越勇,一舉將五國聯(lián)軍擊潰。
經(jīng)此一戰(zhàn),“五國攻秦”失敗,損失慘重。
受益最大的是秦國,不但重創(chuàng)了五國聯(lián)軍,還借五國聯(lián)軍之手削弱了齊國,同時進一步離間五國與齊國的關系。
6
原本,是不是合縱攻秦,是不是擔任合縱長,是不是打這場戰(zhàn)爭,楚考烈王是很猶豫的。
但黃歇力主要打,考烈王只得勉強。
現(xiàn)在好了,一敗涂地。
考烈王積累的威名掃地,楚軍精銳盡失,國庫被掏空,和秦國徹底決裂,還得罪了齊國,與其他五國的關系也很微妙……
算來算去,怎么想都不劃算。
思來想去,越想心里越惱火。
在考烈王看來,所有的這一切,都是因為黃歇。
那個時候,經(jīng)過黃歇力薦的李嫣(又名李環(huán)),為考烈王連生2個男孩,大兒子被立為太子。朝中大臣和權貴們,洞若觀火,明察秋毫,爭相攀附李嫣的哥哥李園,李園逐漸得勢。那些黃歇曾經(jīng)得罪過的官員和權貴們,聚集在李園周圍,編造是非、添油加醋,開始極力抹黑和詆毀黃歇。
讓人匪夷所思的是,關于黃歇和李嫣非一般關系的傳言,開始在都城壽春的坊間出現(xiàn)。
這些流言蜚語,傳入考烈王耳中。
一開始,考烈王一點都不相信。
但講的人多了,考烈王漸漸產(chǎn)生了疑惑。
考烈王有意識地開始疏遠黃歇。
朝中的權貴和大臣們,何等聰明,都開始和黃歇拉開了距離。
黃歇受到前所未有的冷落和孤立。
公元前241年,為避秦軍鋒芒和尋求戰(zhàn)略縱深,考烈王把國都再次西遷,落子壽春。
壽春,擁有八公山脈屏障和淮河天險,物產(chǎn)豐饒,交通便捷,是最理想的都城選地。此前,經(jīng)過黃歇10多年的營建,壽春城池堅固,物資和兵員儲備充足。
7
備受冷落和無限迷惘困惑的黃歇,在都城壽春已難有立足之地,決意前往自己的新封地吳。
吳,現(xiàn)在的蘇州和上海一帶區(qū)域。彼時,那里還是一片荒蕪不毛和人煙稀少之地。
時間可以洗清一切,距離可以產(chǎn)生思考。
但被誤解,被污蔑,被抹黑,卻無可接受。
士可殺,不可辱。
離開,或許是最好的選擇。
奏疏呈送給考烈王后,很快得到批準。
考烈王并沒有顯示出絲毫挽留之意。
失落至極的黃歇,給考烈王寫了一封臨別信。信箋的最后,他給他此生最忠誠最至尊的人,寫下這樣一句話(翻譯成今天的白話文):
“沒有不甘心,只是這個結局,配不上當初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心!
(沈國冰)